发布时间:2025-10-15 17:59:47    次浏览
如果不是看见江河湖泊水位如此之高,如果不是看见房屋和庄稼被浸泡在积水中,并且还将继续浸泡下去,我不会看见他们的忧虑;但若不是这样,我也无法看见他们的从容。宋神宗元丰七年(1084),也是个夏季。北宋文学家苏轼送长子苏迈赴任汝州的途中,经鄱阳湖与长江的交汇点湖口,实地探访湖口边上的石钟山,写下了著名的《石钟山记》,告诫人们,要正确判断一件事物,必须要深入实际,认真调查。而900年后的7月,我有幸到江西防汛一线采访报道,记录超警戒水位的长江、鄱阳湖,及其带来的影响。7月16日,我到了苏轼曾到过的湖口,渡口因被水淹没而封闭。长江水位连日上涨,鄱阳湖水位也因今年3月份以来雨水偏多和长江水倒灌而暴涨,约半个月前,均超过警戒水位。渡口边上,停着一些船只,船尾装着老式的发动机。这船烧柴油,要搅动把手才能发动。一位约六十多岁的老者和他的妻子用一架木梯翻越了河堤,再经过一条专门摆渡的船,踩过三三两两的船,终于到了自家的船。发动了船只后,伴着“隆隆”的声音和飘起的黑烟,他们的身影渐渐在夕阳里远去,如果细细分辨,能看到他们脸上那自若的神态。再一次看到这样的神情,是在几天后的流泗镇。301省道从流泗镇集镇上穿过,集镇两边的门面房开着,兢兢业业地做着生意,街上卖水果、零食的也多,逛街的人也不少。可当我到了四层楼顶,才发现除了那条比较高的省道和两旁的门面房,几乎所有的房屋都在水里泡着。镇长王琳对我说,已经泡了快半个月了,再泡下去,水要发臭,房屋也不行了。到了受灾群众安置点,半个月没回家的人当然也心急,毕竟家里的东西都还没搬出来,老在外面住着也不是个事儿。但全然不是我曾经想象中慌乱、哭喊的样子。为什么他们如此从容?在那里,我看到最紧张的人,是戴着草帽和防汛红袖标的王琳,他来回奔走,一会儿安排发放米、面、油,一会儿解决安置群众提出的问题。才上任一个月的他,愁得不行:“长江水再不退,可怎么办?”我想起在江西省防总采访省气象台首席预报员许爱华时,她也是这样的表情,疲惫、焦虑。说起6月18日到19日预报那场强降雨时的情况,她对我说她整夜整夜睡不着,一遍一遍刷着最新的气象数据,预报强度有偏差后,她赶紧调整,还总是自责不够及时。后来有大概整整一周,她都陷入这种不能自拔的情绪中,不断反省、总结。我几乎能想象到那些个风雨交加的不眠之夜,55岁的许爱华是如何“度日如年”,尽管防总的邱勇说“她已经做得足够好了”。 从湖口到彭泽,再到鄱阳,这是最靠近长江九江段或是鄱阳湖与长江交汇点的三个县。水位已连续多日超过警戒线一米多,要是上游或省内再下大雨,情况将十分危险。我采访这三个县气象局局长时,他们的样子都疲惫极了。在曾发生向阳圩溃口的鄱阳县,气象局局长陈周瑞说话时,眼睛都要睁不开了。我感叹于他们的辛苦,他们却说,最辛苦的人都在坝上呢。在湖口的长江干堤上,巡堤的人住在蓝色的帐篷里,没有床,只有躺椅。帐篷里,挂着各种工作职责要求、巡堤技术要领和人员姓名的小册子。厚厚的巡堤日志上,不同的字体密密麻麻地记着巡堤的情况。本子还没写完,角却都卷起来了。在饶河的堤坝上,巡堤的人住的地方类似于稍微大一点儿的瓜棚,棚顶用三色布盖上,没有墙,是个大通铺。巡堤间歇,他们就在这里稍作休息。有人掀起他的裤腿给我看,挺白嫩的腿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红色的蚊子包,脸上却黝黑黝黑的。他们几乎都是县里的机关、事业单位干部,还有乡镇的一些领导。有些人还年轻,有些人则是坐了二三十年办公室的“老行政”。现在汛情这么重,堤坝实行“承包责任制”,不同的责任段由不同的单位全权承担巡堤任务。按照目前的长江水位,大多数堤坝需要两小时巡查一次,有时候一点一点查完,就一个多小时了,再记下自己发现的情况,没歇几分钟,又得开始下一轮。在饶河大堤上,我偶然碰到了种粮大户胡安照。他一季稻提前抢收了,损失了不少钱,却也挺淡定的,没太多抱怨,只是希望长江水退下去,这样,下半年他能“再赚点回来”。汛情来了,遭灾的大多数是农民,是群众;彻夜不眠、守在堤坝上的却大多数都是党员干部。渔家老夫妇、流泗镇的商贩和种粮大户胡安照们可以从容生活、淡定对待严重的汛期,他们能够有这样的底气,是因为他们背后有王琳、许爱华、陈周瑞这些党员干部们在真真切切地为他们忧心和挂心。当然,这底气也来自于比1998年更坚固的堤坝,更先进的水利设施和科技含量更高的监测预警设备。“事不目见耳闻,而臆断其有无,可乎?”苏轼的道理在我身上颇为适用。只有到了现场,看到生动的、鲜活的人,才能有最客观的判断,最真切的感受。